4月5日,距離中共中央、國務院宣布設立河北雄安新區已經過去了整整四天時間,來自全國各地的炒房團逐漸退去,雄縣縣城似乎又回到了往日的平靜。不過雄縣人都知道,更大的變化或許還在后面。
在雄縣的產業結構中,塑料制品是一大支柱,其中的重頭是塑料包裝產業。雄縣的政府網站上介紹,這里與廣東奄埠、浙江龍港并稱全國三大塑料軟包裝基地。但成為特區以后,還能不能繼續靠塑料吃飯,雄縣人還不知道。


雄縣的小塑料作坊外,堆積著大量廢料

“塑三代”徐巖家門口的招工啟事
北方最大的塑料基地
在這幾日最為火爆的鑫城小區售樓處對面有一片廣場,廣場的中央是“中國雄州塑料包裝印刷交易市場”。這是一棟燈光昏暗的四層樓建筑,一些物流公司和塑料制品公司都把辦公地點和辦事處選在了這里。
雄縣塑紙包裝印刷協會位于這座建筑三層的一個角落,20多平方米的辦公室有兩張辦公桌,5日下午,協會的名譽會長周鎖成正坐在這里瀏覽著網頁,他是當天下午協會唯一在辦公地的人。
71歲的周鎖成1984年和朋友開了一家塑料包裝廠,一直生產塑料包裝袋,廠子紅火到了2000年,最高年銷售額1000多萬元。后因資金鏈斷裂,周鎖成無奈借了高利貸,之后債務越滾越大。至今周鎖成身上仍欠著不少債,企業也經營不下去,行業協會的朋友給了他一個名譽會長的職位。
周鎖成回憶,早在上世紀60年代雄縣就有塑料生產廠,“主要生產一些帽子里的塑料標簽、衣服上的紐扣什么的”。
“1984年的時候,我們幾個朋友湊了幾萬元錢,我拿了一萬多,那個時候我快40歲了,那個人人下海的年代,雄縣卻沒有多少人有勇氣自己辦企業。我們當時到處去收廢塑料,回來分解之后做成包裝袋。21世紀之前,塑料產業的產品要求、環保要求都不像現在這么嚴,那個時代客戶也比現在多,產品生產出來基本不愁銷路。”
根據中國塑料加工工業協會提供的一份資料,雄縣是國內塑料包裝印刷產業最為集中的地區,是中國北方最大的塑料基地,形成了塑料包裝、紙包裝、人造革包裝三大包裝產品、平凸凹絲四大印刷技術和五大生產區域的產業格局,2016年全縣包裝印刷業年產值達52億元,有企業近4000家,從業人員20000人,每年消耗塑料原料60萬噸。
迫在眉睫的問題是污染
雖然頂著“塑料包裝印刷產業中心”的頭銜,但塑料產業在今后的雄安新區還能不能繼續存在,卻是周鎖成現在最焦心的疑問。他總想著塑料產業“不會一下子說沒就沒吧?可能會轉型?(讓塑料產業)更環保?讓企業規模更大?但是這些可能不可能實現,怎么實現,我也說不出來”。
周鎖成的擔憂有深刻的現實依據。雄縣塑料產業雖然“攤子大”,但質量卻很低,全縣塑料行業大多停留在“小作坊”的水平,相對正規一些的企業,規模也不足百人。
雄縣現有塑料企業的污染問題很難短時間解決。塑料企業生產中會排放揮發性有機化合物,這種物質會與空氣中的二氧化硫、氮氧化物發生化學反應,將PM2.5吸附在周圍。2015以來,華北平原每逢重污染預警,雄縣的塑料企業便被勒令停工。
在環保壓力下,雄縣塑料人心中隱隱有了一種共識:“中央規劃雄安新區,不會讓污染企業繼續存在。”
雄縣環保局一位工作人員對北青報記者表示,從十幾年前,他們就開始對塑料企業的環境污染問題進行各類檢查,并督促整改。雄縣環保局官網上公布的行政處罰決定書,很多都是專門針對塑料包裝印刷企業開出的。
塑料包裝生產企業如果購買一套治理揮發性有機化合物的設備,至少要投入100萬元,對于雄縣絕大多數的塑料企業來說,沒有這個能力。
2015年以來,雄縣環保局網站上公布的審批建設項目環評文件中可以發現,已經很少再有塑料包裝生產企業獲得審批。雄縣環保局的工作人員解釋為兩個原因,一是塑料企業污染嚴重,另一個原因則是市場已經飽和了。
迷茫的“塑三代”
1992年出生的徐巖說起話來有和他年齡不相稱的老道,他們家的塑料包裝生產廠位于雄縣縣城內,廠房和銷售店鋪連在一起,像這樣的配置,在雄縣縣城內隨處可見。
徐巖的爺爺早年就生產塑料包裝袋,徐巖的父親繼承家業,徐巖在天津當過兩年武警,復員后回家再次子承父業。他現在在北京租了一處房子,在那里做一些塑料產品的代理業務,每個周末開車回家。
徐巖家的塑料包裝廠有十幾名工人,生產的產品包括紙塑袋、自立袋、真空袋、拉鏈袋等等,一年的銷售額在1000萬元左右,不過他說這兩年同行間競爭很大,所以利潤都不到10%,“大家的產品都差不多,沒有什么區別,只能靠關系去維持客戶,我們現在大多都是老客戶,憑的是信任,而且我們家一直不希望偷工減料,貴一點兒就貴一點兒,但是只要東西好,總會有人看上的。”
徐巖對塑料產業的污染有著切身體會,“每年空氣污染嚴重的時候,環保部門都會讓我們暫停生產幾天,但恢復生產的時候,你在雄縣總能聞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塑料焚燒的味道。”徐巖表示,這種氣味就是揮發性有機化合物的味道,這些物質包括甲苯、乙苯、苯乙烯、甲醛等,它們不但本身含有毒性,而且會與空氣中二氧化硫、氮氧化物發生化學反應,將PM2.5吸附在周圍,形成霧霾。
作為塑料行業的第三代,徐巖已經結婚,他對這個行業的存續感到迷茫:“我知道的是,以后這里是特區了,應該不會留下環境污染嚴重的塑料企業。但什么時候不能再做塑料了,什么時候該另謀出路了,我還不知道。”
“塑料人”的選擇題
徐巖家門口,貼著一張用紅紙寫的招聘啟事,招聘的工種包括制袋工、覆膜工和學徒工,這張招聘啟事的下面,還覆蓋了幾層紅紙,徐巖說招聘是長期的,但是現在一直招不上工人,“對塑料包裝生產企業而言,現在是僧多粥少,僧是企業,粥是工人。”
19歲的李強(化名)就是徐巖口中的“粥”,作為一名塑料包裝企業的凹印程序的學徒工,他一個月的收入是2500元。
所謂凹印就是將塑料包裝覆在印板上部,印板和塑料包裝通過印刷機加壓,將油墨從印板凹下的部分傳送到塑料包裝上,整個過程都在機器上完成,李強只需要完成機械式的工作,雖然叫做學徒,但是并沒有什么可以學習的內容,工作和一個普通工人是一樣的。
“沒辦法,學徒工要半年才能轉正,那個時候可以開4500元的工資,這是我第一份工作,沒有經驗的話去別的地方也沒人要。”李強說。
李強家住在雄縣縣城不遠的王克橋村,父母務農,農閑的時候到縣城做一些小生意,李強從沒想過離開雄縣,中專畢業后在家閑了兩年,他決定到縣里打工,這也是他很多同學選擇的路。
相比于當老板的“塑三代”徐巖,身在生產車間的李強對于塑料產業的污染更有“切膚之痛”。“生產塑料包裝需要給塑料加熱,一加熱味道直接就出來了,還有油墨、溶劑的味道,不做任何防護就吸進去是根本受不了的。”李強覺得每天最幸福的時間,就是走出工廠能夠呼吸上幾口新鮮空氣。
雄安新區的消息讓李強感到焦慮,一旦這些塑料包裝企業沒有了,或者讓他離開雄縣,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
5日晚上6點半,李強結束工作,離開車間,摘下口罩。走在街上的他大口深呼吸,可這天的空氣并不怎么清新,街上也能聞到揮發性有機物的味道。在雄縣鈴鐺閣大街后面的亞古村里,無數塑料小作坊里還有工人忙碌著,一堆堆的廢舊塑料、廢舊輪胎堆在村子的各個角落。
這天,雄縣塑紙包裝印刷協會的名譽會長周鎖成也接到了來自河北其他縣市的電話,“其他地方的開發區給我打電話,他們說塑料企業以后在雄安新區肯定沒什么發展前途了,他們問我們的企業有沒有考慮搬到他們那里去發展。”周鎖成說,“確實已經有幾個雄縣的塑料企業開始心動了。”